父亲非常喜欢传统文化,尤其是对楹联及诗词情有独钟。在故乡老宅的阁楼里,至今依旧珍藏着他的一些关于对联的手抄记事本和几本封面发黄、揉得打皱的《中国民间实用对联》和古籍出版社八十年代出版的《千家诗》。父亲把这几本书视如珍宝,在家乡是妇孺皆知的事情。
父亲出生于上世纪30年代,由于家境贫寒,父亲读书不多,解放前只在私塾读过几年蒙馆。他曾学过《三字经》《百家姓》《大学》《论语》,后来也读过民国时期孙中山的国文。父亲天资聪颖,勤奋好学,尤其热爱传统国学,对自己不懂的书,就登门拜访村里老学究王义行老先生。王老先生饱读诗书,在旧社会教过好几年私塾,在赤壁老虎岩村是公认学问最深的人。他与父亲私交甚笃,两人经常利用闲暇时间讨论国学。十几年下来,父亲耳濡目染,学问也日渐见长。
在我的记忆中,每年到腊月下旬,父亲都要到小镇上打年货,顺便把写春联的笔墨纸砚都买齐了。待到大年三十这一天,父亲给耕牛喂过草料之后,就会坐在火塘边乐呵呵地拿出一本《实用春联大全》,用圆珠笔作记号,然后把八仙桌搬到祖堂中间,拿出文房四宝。他多是先洗笔,再把一瓶刚刚开封的墨汁倒在一只常用的青花瓷小碗里,然后把红纸铺开剪裁;接下来,父亲把红纸折成有小方格的印痕,然后展开、铺平;紧接着抓起毛笔,蘸上浓浓的墨汁,对准小方格的印痕在红纸上提笔挥毫。父亲在读私塾时练过颜真卿的字帖,写得字比较中规中矩,非常严谨。
写好对联之后,父亲把墨迹未干的对联放在地板上风干,然后仔细地审视一番,如果有些许不满意,一定会推倒重写,有时候重复二三次,直到满意为止。
在我的印象中,每年过年,大山里都会下雪。在风雪弥漫的夜晚读对联,能够陶冶人的情操。父亲写对联,不仅讲究平仄与对仗,更注重与时俱进,贴近时代,贴近生活。每年过年,远近邻居找他写对联,他都乐意为之,并能够根据村子里每个家庭的不同情况,写出富有特色的对联,深受邻里的欢迎。
记得有一年春节,父亲为村子里多户人家都撰写了对联,忙得不亦乐乎。全家人吃完年饭之后,母亲把面粉糊熬好,搅拌成浆糊形状,父亲就要我帮助贴春联。经常是自己家的正房、书房、伙房的对联还没有贴好,就有邻居过来唤父亲:“和安三爷,快帮我家看看对联贴反了没有?”“和安哥,快帮我家把对联贴了吧!”父亲连忙答应。外面滴水成冰,父亲呵着热气,挨家挨户地帮人家贴对联,在父亲的悉心帮助下,村子里大部分人家都按照规则把对联贴得方方正正。这些富有喜庆色彩的“中国红”,在大雪覆盖着的山区村庄里,显得格外得热烈和喜庆、祥和。
此时此刻,大山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,父亲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,乐得像神仙似的。
光阴荏苒,一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,父亲已经到了耄耋之年,一双苍老的手握毛笔再也不像过去那样挥洒自如了,平时看书也需要戴上老花镜。我也从农村走到城市,安居乐业,回家过年的次数也越来越少。我对对联这个传统文化非常热爱,但自己很少动手撰写,最多是到古玩城找一个书法大师帮我撰写几副,也算是相当重视了。
有一年快过春节购买年货的时候,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幅幅过年与父亲一起贴春联的画面,我的眼睛渐渐地湿润了,就连忙掏出手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。我告诉他说:“今年不需要再写春联了,我会从武汉购买几副带回去贴上……”他在电话那头十分不乐意地说:“不要乱花钱了,外面的对联价格很贵,家里的红纸、笔墨我都准备好了。”
我知道自己无法改变父亲的爱好,
就对父亲说:“好吧,今年我回家过年,和您一起写对联。”父亲高兴地挂断电话。
我想,现在社会进步了,城乡物资丰富,家乡小镇上的街头巷尾到处是卖春联的,又何必自己亲自动手写呢?可父亲的兴趣爱好总是无法改变。父亲为乡里乡亲写对联的这种生活,也许非常适合他,能让他过得更加健康、充实而有意义。
-------------中国楹联报:2015年11月27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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