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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屋[雒茂荣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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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潜意识里,我总在与老屋对坐,看着它越来越老,老得锈迹斑斑,一片漆黑,门窗破旧,光线昏暗,看不清屋里那些陈年的老家具。回家的时候,我就在这座老屋里,在长满苔藓的墙根下坐着,任阳光借助屋前的老槐树把她的光阴带来又带走。我在一地的碎影里回忆年轻的时光,复活一段段老屋里的故事。那些故事平淡而温馨,我在静默与微笑里一次次地往返于昔日与现实之间。 
  有了这样的念头时,我知道我已经历了足够的沧桑,与岁月有了些许共鸣。老屋存放着父母劳动用过的农具,还有一个父亲喂牛用的石槽,谁也数不清铜钱厚的尘土里淹没了多少光阴。而我时常进去看看,不单是看看那些古老的物件,更透过它想一想父母带我一起走过的日子。如今,父亲已过世13年了,母亲也已80多岁了,我对老屋的思念始终忘不掉,抹不去,而且愈来愈深。 
  在外辗转了三十年后,我就特别喜欢老屋的月夜。繁茂的树木把老屋围裹起来,月光照在树叶上,反着亮光,雨洗过似的。风一来,树木起劲地晃,人也好像醉了似的跟着晃。仰脸看天,白日里朗阔的天变成了一潭幽深的湖,湖面闪烁着几枚若隐若现的星子。月亮偏西,人声息了,风儿歇了,絮絮叨叨的燕语愈发显得夜的安谧。偶有一两只夜鸟扑棱棱飞来,停靠在树丫上,它们或许是太贪玩耽误了回家的时辰,暂来借宿的吧? 
  那个时候我藏满了心事,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心事让我如此的沉重,如此地喜欢一个人深夜里对月独坐,我也说不清。我急于找到人生的突破口,却不知道在哪里。当我穿上军装,走进军营的时候,我还依然想念我的老屋。 
  在那一个个温凉如水的月夜,我学会了吸烟。迷醉于吸烟状态中的暂时忘却,也沉醉于穿透重重烟圈的深度冥想。一个庞大的人生设想像春天里的种子,破土而出。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,此时的我竟然突发奇想,要靠手中的笔改变命运!这在今天也是不可思议的奇想。 
  奇迹真的发生了。我到机关当了一名临时工。我的写作能量迸发出来,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。我离开了老屋,从乡下人摇身一变为城里人。改变命运的过程很苦,很难;变成城里人的过程也很苦,很难。 
  成了“城里人”,我对老屋的思念日渐浓深。走在城里喧嚷的马路上,我的心常常回到绿荫环抱的老屋里,听它清晨亮丽的鸟音,看它黄昏忙碌的燕影。散步在城里的霓虹灯下,我看到的是一枚失去了生命血色的月亮,蔫搭搭地悬在高楼的缝隙间,我没见过它怎样升起,也没见过它怎样坠落。 
  城里的月亮应该是老屋的那一枚,可我面对它时却失去了当年的从容与自信,安祥与平静。 
  渴望着靠近老屋,说明我正在想着回归本土;渴望着与老屋对坐,说明我骨子里对来自民间单纯而质朴的生命体验有所保存。然而,真的与老屋对坐时,我会有些愧疚:这些年我收获了什么?又失去了什么?如今的我还是当年走在乡间土路上的我么?如今的我是成熟了还是世故了?是虚伪了还是圆滑了……当年我怀着走出农村的梦想,顶着老屋的星月上路时,是何等的豪情万丈,气吞斗牛,我想收获的可是今天的我么? 
  那些单纯的岁月渐渐远去了,当人们纷纷挤进城市时,我才发现人类很多宝贵的品质在像河水一样地流失。离开老屋后的三十多年,我发现:自己在追求人生意义与价值的过程中离幸福越来越远了,这个悖论曾让我迷惑彷徨。人的奋斗从根本上来说是为了摆脱孤独,得到幸福。然而当名利与人群和热闹离你渐行渐近时,我又想摆脱现实回到从前。曾经的我坐在老屋的月下,想的是如何离开老屋,走向更高更远的世界。那个时候老屋在我眼里是落后的、封闭的、守旧的、沉重的、寒酸的……老屋给了我那么多要走出去的理由。 
  而今,在灯红酒绿的闹市,我又想起昔日的老屋,安适、温暖、简单、纯朴、平静、温馨……它傍晚的炊烟里飘着传统的乡土气味,它古老的农具里浸润过汗水的味道,它陈年的瓦罐里腌制过最原始的美味菜肴……它的一砖一瓦、一草一木里都书写着“生活”两个字。 
  老屋的月色依旧,而我终会老去。当我两眼昏花,辨不清东西南北,或是老牙脱落,咬不动食物时,就让我陪老屋对坐,伴着村子里的虫鸣、鸟语,伴着院子里的老树新枝,月亮星光,从黄昏到黎明,再从黎明到黄昏……
-------------2016年8月10日《铜川日报》第7版副刊栏目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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